又看到对面这人歪在地上看他,一时间心里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,脸上的表情也讪讪起来。“你不用多想,”那人还是沙哑着嗓子,“这是犀角,我给你的又不是你抢的,你拿去给那孩子含着,他今晚不会因为高烧惊厥。但还得找个懂医术的看,不然撑不过三五日。”男人拿了那片坠子走,过了一阵哭声到底的确小了,这对夫妇脸凑着脸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窝棚里再次安静下去。到夜至中天的时候,那男人又悄悄摸了过来,手里攥着把刻木头的刀子。“恩人,恩人!”他小声说,“我看外面的兵都睡了,恩人您跑吧!”躺在地上的人没睡,他这么一叫就睁开眼睛,看到那个女人也不在原地,连着孩子的襁褓也不见了。“这山下往下走十来里有个村子,”他说,“那里能有会看病的,我俩带着娃往那里逃,这里的兵急着赶路,追不上。恩人你看着不是凡人,不能落在他们手里被祸祸了,我给你松开,你也逃吧!”那个歪在地上的人看着他,摇摇头:“我与你们不同,我跑了,他们定然会追。你逃吧,逃得快些,那片犀角送给你了,拿去还能换些钱。”男人扁扁嘴,突然跪下来仓促地给他磕了一个。“要是以后还见,要是还能见……我加倍还恩人!”躺在地上的人又闭上眼睛,男人爬起来,踉跄着跑了出去。天色微明,棚子外亮起了火把。半夜跑出去的那对夫妇像羊一样被绳子牵着脖子,系在了帐篷前的桩子上。男人的一条腿瘸了,带着血,女人的头发散着,粘着泥也带着血的手仍旧紧紧抱着襁褓。押送的官差往男人那条还直着的腿上踹了一脚,他就歪倒下去,闷闷地砸在地上,发出含糊的吐血泡声。那个孩子又开始哭。窝棚里的人被赶出来,踹人的官差用刀背敲着这个爬不起来的男人的后背。“叫你们出来,是把事情说清楚。”那官差说,“如今南方乱军横行,朝廷为百姓计,正要发兵清剿,把你们收拢起来,是要给上阵的大好儿郎们做弓箭刀枪。一个个的贱骨头!还没让你们去上阵呢!跑起来比兔子都快!”“看好了,这之后谁要是再跑,就跟这家子一样。”有人拎了一桶什么东西上来,桐油的味道散开,被油兜头泼了一脸的那个女人好像突然醒来了,嘶声哭喊起来。“我有罪!”她喊,“我让当家的跑的!我领罚!别杀我孩子!”她跌跌撞撞地向着人群挣扎了两步,双手拼命地向外递出那个襁褓,癫狂地想要抓住谁的衣袖:“求你了!求你了!救救他!求你了!”人群向后退去,拎着油桶的官差放下桶,拿起火把丢了过去。第325章 其烈如火铛。谁也没看清那枚被抛出来的东西是什么。火把被打偏了一道弧线, 坠落在一边的泥地上熄灭。抛出火把的官差怔了一怔,下意识朝后看去,剑光就在这一瞬照亮了他的眼睛。那个被捉来捆着丢在窝棚角落里的人站起来了, 不知何时出了窝棚, 不知何时到了背后。一把尺余的软剑干脆利落地从他后肋穿入, 前腹穿出, 抽出血肉时发出一声铮的剑鸣。快,比眼睛能看到的更快,那拿剑的人在手中转出一道剑花, 反手割开背后将要拔刀的另一官差喉咙。站得最远的第三个官差见势不好, 倒退两步, 大喊着“生变”就要跑。“各位同乡, ”手拿剑的那人抖了抖剑上的血, “如果他跑了,我们都得死。”不知道是谁,不知道拿起了什么。那或许是一位老妪, 脊背已经像是篱笆一样弯曲耸起,或许是一个孩子, 头发还披散着没有包布。 她或他或许是搬起了一块石头, 拔出了一根枯木,或者只是扬起拳头。但那微不足道的人用微不足道的东西,砸了下去!砰!这一下的力气太小了, 被打中的官差只是打了个趔趄,随即恼怒地向后一推, 第一个攻击者就自己栽倒在地。他咒骂着摸上腰间的刀, 但没来得及抽出来第二个人来了!他们毫无章法,胡乱地抓着, 打着。有力气的就拾起土块石头,没力气的就用手,用牙,用任何东西拉扯住被按在地上的这人的四肢。有一道血溅起来,喷在谁的脸上,又被抹开,变成很淡的一掌红色。到他们终于停下手,老人被孩子扶开,青年男女卷起衣袖擦脸上的血和泥,地上那摊东西已经很难辨认出是人。他们面面相觑着,呼吸里仍旧带着不平的怒意,恐惧还没来得及穿过怒火让所有人冷静下来。而那拿剑的人转过身,去棚子边上拎了一桶水来。他扶起歪在地上的丈夫,用剑割开绳索,从女人怀里接过孩子,把水递给他们。“洗一洗吧。”他说。身上沾满了血的人凑过来,默不作声地开始舀水洗脸,一桶水很快浊了,那个佩剑人就又去打一桶。到脸上的血洗干净了,他们的呼吸也平复下来,夜风吹过,半干半湿的衣服上传来冷意。这群匠人面面相觑,终于有人低声呜咽起来:“这之后怎么是好……”突然就动手杀了官差,突然就背上了人命,这之后怎么办?逃吗?往哪逃?继续应征吗?可官差已经死了三个了啊!